「芯火」第六章 风雨欲来
“师伯,您还是回去吧,师父这几日不慎染了风寒,不见人。”
“小叶,你去和你师父说一说,难不成我也不行吗?”见小叶正在清扫门前的小路,唐煜耐下性子来,蹲下摸摸小叶的头,“你去和你师父说我来了,她说不定能愿意见我。”
“师父早就说了,师伯也不行。”小叶放下手里的扫帚,认真和唐煜说起来。
“那小叶能不能帮师伯带句话?这个总可以吧?”
小叶认真想了想,师父好像没说不能带话,只说不见人……
见小叶犹豫了,唐煜马上说:“你就和你师父说,李覃案的致命武器是竹器。”
交代完了,唐煜转身准备回前山,忽听身后有木门缓缓打开的声音。
“师兄进屋说。”唐龠穿着一件厚厚的毛领披风,嗓音有点沙哑,还带了些沉重的鼻音。
“哎……?”小叶看着走进院子的二人,小小的眼睛里有大大的疑问,“大人真奇怪。”小叶又拿起了扫帚,懵懵地继续扫着落叶。
“你早就知道我要来?”唐煜疑惑。
“小叶嗓门大些,我听见她在说话,就走到了院中听着。”
唐煜看了看这院子,这院子也不小啊,唐龠能听见声音,还能把她自己的脚步压着不让唐煜听见,虽是小事,唐煜还是不觉在心中惊叹唐龠的功夫。
进屋坐在了桌前,唐龠另倒了杯茶,“这是今年的明前茶,小叶春天时特意寻来的,师兄尝尝。”
唐煜说完了李覃案的大概信息,见唐龠有些走神,就也不说话,只是喝茶。
“师兄可记得十二年前匀贤王李伊遇刺一案?”唐龠似乎是考虑了很久才说出来,“那一年先皇帝病重,太后那边有了动作,欲立李贤为太子,可先皇帝不知为何偏偏要见一面匀贤王李伊这个小儿子。后来太后称先皇帝病重,急召李伊进京,师父深觉其中有鬼,于是让我护送李伊出蜀。护送一事除了师父、李伊和我,无人知晓。”
唐烨一惊,他只是知道唐龠当初修养了好一阵子,没想到原因竟是……
十二年前。上元二年,高宗病重,李伊应太后诏出蜀入京。
队伍在山路上安静地前进着,车轮碾过落叶,发出清脆的碎裂声。
唐龠为了掩人耳目也穿着卫队的轻锁甲,骑一匹快马,在侧面紧跟着格车。
“又到秋天了。”唐龠自语。
唐龠一说话,格车的窗马上打开来,探出个戴玉冠的脑袋:“这么好的秋天本应在益州城里看花的,本王不知道倒了什么霉还要被召进长安。”
“你可是封在蜀地的匀贤王,就那么不想见见父皇母后吗?”
“他们将我封在秦岭另一边的蜀地,便已是不想见我了。我也就只想装个傻子读读书作作诗,赏花养鸟,治理好成都府就行了,最好一辈子都不要被宫中记起。”
唐龠有些不赞同,她觉得李伊身为李唐皇室的子嗣,虽然不是皇后的亲生儿子,但若真的有机会做皇帝,远比藏在这巴蜀盆地终其一生要好些。
“你养的那几只青雀每天不怎么飞,吃得圆圆滚滚的,我看啊你再在蜀地窝几年,就也要和它们一样了。”
“我可去你的吧。”李伊也不恼,笑了一句就缩回车里关上木窗。
唐龠和李伊早就相识了,一开始唐龠只是奉命去护卫,虽然益州城里偶尔会有风言风语,但二人知晓轻重,一点儿也不在意——要的就是这种效果,好让人降低疑虑。李伊呢,自知武后不待见自己,看得开了住在益州城里倒也自在,事情比在长安少了大半。后来二人见的多了,李伊发觉唐龠没有看起来那么冷漠,唐龠也觉得李伊没有那副高高在上的架子,和别的公卿官员都不一样,于是就渐渐熟络起来,李伊叫唐龠总是叫“喂”或者“憨憨”,唐龠叫李伊也不称“匀贤王”、“殿下”一类的,多数时间只称“你”,有时气上了头还会直呼李伊姓名。
至于那几只青雀,一开始在李伊的宅子周边飞来飞去,李伊喂得久了就养了起来,他总说看到青雀就能想起来自己的大伯李泰(李世民为李泰取的乳名就是青雀),李泰早年因为急于夺嫡掌权,被封去了一个偏远州县小城。李伊看到青雀就想起权欲的恶果,久而久之,更想一直呆在益州了。
天色开始渐渐变暗时,队伍已经到了一处驿站,驿站的人应是早就得到了匀贤王出蜀的命令,早就做了准备,水粮都已备好,唐龠也查了李伊的饮水和餐食,皆无异样。驿站的驻兵还说往前再二十里是渭南府兵的大营,府兵明日破晓就来接应卫队入秦地。
夜已过半,和衣而睡的唐龠忽然被器皿碎裂的声音惊醒,见窗外火光闪闪,惊觉大事不好,翻身下榻摸起一把弩,直奔正屋。
唐龠讲到此处,似乎是想起了什么:“我见那些本是驿站官兵的人正与卫队撕杀纠缠,其中夹杂着不少辨认不出的蒙面人,身法都不错,以竹制暗器伤人。”
谈到这些人的来头,唐龠却和大部分人的看法都不同,她认为幕后指使者既然能做到将驿站官兵偷梁换柱,那么主要行刺的刺客定然会是更有把握更隐秘的人。东瀛人同样有善用竹制暗器者,找东瀛的雇佣刺客来办事,定比中原江湖刺客更隐秘一些,况且东瀛刺客拿钱办事,能保证不出差错、不走漏风声。
“那依师妹所见,幕后之人该是......”
“你我都清楚是谁。李伊那时深得高宗皇帝爱惜,若是他到了长安进了宫城、又得了先帝喜爱,要是再有朝廷官员支持,保不齐会威胁武氏多年在内外朝立下的势力,武氏眼里容不得钉,可不会冒这个险,不如半路劫杀,干脆让李伊到不了长安,以绝后患。如此以来,即位的只会是现在的圣人,对于李唐来说换了个皇帝,对她来说是多了个使唤自如的朝政傀儡。”
“师妹这是记恨太后?”虽然唐龠说的平静,但唐煜还是听出了些 不寻常的语气,唐龠也不回答,只是冷冷反问了一句:“她不该被记恨吗?”
唐煜返程途中,天上下起了小雨,夹着带寒气的山风吹动着山中的一切——包括那几棵虽未枯萎但已无活力的桃树。唐煜停在那几颗树旁,站在雨里。他有几个瞬间觉得这些树终会复生,明年还会开出满树桃花;又总觉得这几棵树也会像一旁的那颗一样枯死。他突然觉得这棵树像极了什么东西,外表能开出绚丽的花,实则已经被动摇了生存的根基,不知道还能活到何时。
过了正午,长安城城中已经传遍了圣人身体抱恙的消息。听闻消息最先赶赴宫中的是成武,奉令增加护卫,守在殿外;其余内外朝的大小官员,有些还在观望态势,而少数几人已经自顾不暇。自圣人晕倒至今,大内总管与含元殿大大小小的内侍皆受了惩处,罪名是“照护圣人不周”,轻则杖责,重则贬出宫城,沦为下奴。但受了处罚留在宫中继续侍奉的内侍都被调去了其他地方,李显周围的人几乎全都换了一遍。
成武一到宫中,就发觉宫城里里外外都加强了防卫,右骁卫与龙武军的守备人数几乎增长了一倍。见事态紧张,成武也将内宫之中的千牛卫加了一倍的人手。
“我方才听前厅有客说大内总管要更为赵如寒,还要加之骠骑将军之职,”打理完厨房的叶归经过后院去歇息时,正巧碰见照料马匹的焦然,便小声谈起了今天的事。
“若真是如此,那这几月城中必有大变,”焦然停下手里的活,转身认真的看着叶归,“若是真有了变动,你是去是留?”
“要是宫城中有了什么事,我定会先行离去。这个险我冒不得,一旦被怀疑上了,谁都不能保全青阙。”叶归说完就走了,似乎很不情愿谈起这个话题。
焦然站在原地,在想叶归说的“青阙”是指这间客栈,还是青阙里的各位。
“这位小童,我已在堂中坐了一个上午了,张公何时才能见我?”
唐烨早上一练完早课就驾马到了怀德坊,左拐右拐问了好些人才找到张公的住所,门面是间药店,一旁的木柜上还摆了一沓一沓的书,看样子都是这位张公自己写的小说。小童称自家先生在写书,暂不见人。唐烨心想写书总不能写半日,于是就在堂中喝喝茶,谁知这一等就等了一早上,眼看晌午就要过去,唐烨打算先去坊中随意找个店家吃了饭再来,刚起身时却听后屋传来一声响亮的敲击声,似是台小铜钟。
“先生已写完书了,今日我家吃宽面,姑娘若愿意,可与先生一同用了食再谈事。”
宽面?唐烨听见宽面二字,烦闷之情几乎全都消散了,这几日一直没吃过面食,索性留了下来,跟着小童去了后院中。
院中有一六角攒尖小亭,五面设竹帘纱幕,铺草垫,有高矮二桌,正有个鬓发斑白的先生在高桌上收拾着笔墨,桌上放着个小钟,这小亭布置讲究,映上庭院中的草木植株,甚为精妙。
“今日正不巧赶上老朽闭门写书,姑娘久等了,还要谢谢姑娘没怪罪老朽。”
“无妨无妨,张公,晚辈今日是……”
“有什么事等吃完饭再说,你们这些年轻人啊,成日里都在思虑事情,不如静下心来好好吃顿饭。”张公没等唐烨说完话就拦住了话,望着院墙外探出头来的枯黄柳枝出神。
“城中这几日还能安静些,再过几月就没这样的平静景色可看了。”
本章注释:
1.上元二年高宗李治的确病重了
2.大碗宽面真的很好吃(??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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